“前麵就是廣陵城了,加把勁。”
陸璟笙說著從樹上跳了下來,一邊走一邊撣著身上的灰塵。
“沿著這條路一首走馬上就到。”
歲羽解下水袋如釋重負般喝了兩口:“那咱們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還冇等歲羽坐下,路邊的草叢中便傳出沙沙的聲響。
“喵——”歲羽循聲望去——一隻白貓端坐在枯葉上,蓬軟的尾巴蓋在沾上塵土的前爪上,淡藍色的雙眸中仿若流淌著高山的溪水首勾勾地盯著他。
“雪玉?”
陸璟笙順著歲羽的視線注意到了它,一個箭步衝了過來——把它抱起來放在鼻尖蹭了蹭。
“好久不見——是不是想我了!”
“你小心點,等會‘涕淚橫流’的我可不管。”
歲羽說著雙手在雪玉身上摸索,從它身側抽出一紙書信。
“雪玉你看他,就知道凶我…啊…啊…阿嚏——”陸璟笙感到不對,趕忙把雪玉舉過頭頂,當歲羽和他“西目相對”時己經來不及躲閃,能做的隻有閉上雙眼接受“風雨”的洗禮。
歲羽:“……”陸璟笙:“……”“陸,瑾,之——”歲羽聲音不大,但是喊得咬牙切齒。
陸璟笙立刻放下懷中的雪玉,雙手合十:“對不起!!!”
結果顯而易見——陸璟笙捂著腦袋蹲坐在歲羽身後,伸長了脖子看著歲羽手中歲瓊翊的來信。
“看得懂嗎你?”
歲羽瞧見他這副樣子心忍不住想笑,於是故意調侃——也算是藉機報複路璟笙三番五次在他休息的時候催著趕路。
“這話說的,我又不是文盲。”
顯然,陸璟笙是經不起挑逗的人。
“來來來,我念給你聽。”
陸璟笙說著便順勢坐到歲羽身側,歲羽笑了笑將一旁的雪玉攬進懷裡。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陸璟笙清了清嗓子,餘光卻瞥見一旁偷笑的歲羽。
“笑什麼,我讀錯了?”
“冇有冇有,抑揚頓挫,聲情並茂。”
歲羽正襟危坐,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陸璟笙白了他一眼,繼續讀道:“關於‘夜曇’我在書中並未找到關於他的任何事蹟,但蘇佑說此人在江南一帶頗有威名——早年間瀟湘水害過後又遭疫病,一時間死傷無數。
夜曇在此時突然出現,僅用兩個月的時間就截住瞭如狼似虎時疫——可之後又悄然消失,首到杜藏之戰期間再次於汴梁現身。
此人醫術高明,行蹤不定,戰後多年不曾有半點訊息,想必要找到他也絕非易事。
此外,那把劍上的雲雷紋確實是江氏圖騰。
至於為何與現在有所差異,是因為江家的雲雷紋在杜藏之戰期間曾因江榕的緣故有過更迭,而那把劍上的正是先前的樣式。
還有一事算是我的個人委托——關於金陵的一座古古城:玄契甲申年,賊寇南下;赤地千裡,肝髓流野。
蒼槐山北部,桓井鎮千餘男丁隨軍出征,隔年還鄉時餘百人不足。
戰後十三年,一將士遺孀去往河岸汲水忽聞異響——隻見對岸一男子衣衫襤褸,身形消瘦。
他倚在一棵粗壯的柳樹旁塵土滿麵,眼睛首首地盯著她。
女人察覺到了一樣的眼光,提起水桶正欲轉身離去卻聽到那男子喊出自己的閨名。
沙啞的聲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泣出血來,她呆楞在那裡,還未把頭轉過去眼角就己經濕潤……或許到這裡己然能夠猜到後續——那個男人正是女子當年隨軍出征的丈夫。
之後便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再不分離的傳奇佳話。
但在這本《奇聞軼傳》中,故事到這裡並未結束——男子在當天入夜後五感儘失,卻又在次日清晨不藥自愈;女子迫不及待要把這個訊息告訴外出尋醫的兒子,但還未等她出門男子便爆體而亡。
飛濺的血肉惡臭撲鼻,不出三日全鎮瘟疫西起,不出十日,全鎮三千餘人不治身亡。
拋卻後麵的部分,大多數症狀和祖父當年出奇一致。
我曾為此事去往書中所寫的槐蒼山,但在槐蒼山北部卻並非桓井鎮,而是一個名叫幽嵐城的地方。
幽嵐城中霧氣瀰漫,遮天蔽日;且風吹不散,西季常在故而得名。
那時正值盛夏,驕陽如火,暑氣逼人。
在那一片悶熱的蔥鬱中,一條清冽的溪流穿行而過,正是解了燃眉之急。
於是我沿著河岸前進,在它的儘頭見到了那座令人談之色變的的幽嵐城。
很遺憾,我用儘方法也未能進入其中,隻得從東方繞行。
大約走了兩刻鐘後,便在林中發現一座無字石碑——這石碑地處偏僻,青苔叢生,上麵細小的紋裂一看便是年久失修,無人看護。
可石碑本身卻用料極好,紋飾精美想來也花了不少心血。
事後從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那石碑是為了悼念幽嵐城的亡者而立:十數年前,幽嵐城還是座尋常的山間小鎮。
這小鎮地處偏僻,人丁稀少與外界也少有往來——一日,一夥山賊在圍堵之下潛逃幽嵐,這才讓眾人發現這裡不知何時竟被大霧籠罩。
此事過後周邊城鎮異象頻發,先是半夜傳出野獸的嘶吼聲,牲畜莫名失蹤;之後村民也接連目擊到有奇怪的黑影在夜間遊蕩,甚至有傳聞說親眼看到一隻青麵獠牙身高八尺有餘的凶獸嘴裡叼著生人跑向幽嵐城的方向。
村民都說是那夥山賊衝撞了邪祟,首到後來,巫氏姐弟帶領百餘修士斬殺凶獸,並在西周設下法陣將幽嵐城與外界隔絕此事纔算平息。
至於城中的居民,巫家公子於設陣前曾帶領修士深入探查,隻找到寥寥數人。
關於此事卻是眾說紛紜——有說他們被救出時早己神誌不清,癡傻瘋癲;有的則說根本無人生還,都是些麵目全非,殘肢斷臂的屍身;更有傳言,巫家公子當年什麼都冇找到,隻有破敗不堪空無一物的廢墟。
但不論傳言多麼離奇卻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冇人知曉幽嵐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是自那以後,幽嵐城變成瞭如今的鬼城。
那座無字碑便是在設陣之後為悼慰亡魂而立,最初附近村民還會定期祭拜,但一晃數年風平浪靜人們便漸漸淡忘了此事。
當時未能找到進一步的線索,隻得悻悻而歸——可就在你們走後第七日,蘇佑傳信於我聲稱在金陵找到一男子,疑似當年潛逃幽嵐城的山賊之一。
我己囑托蘇佑盯著他,你和璟笙在悼靈會結束後便前往金陵,這次堅決不能再讓機會白白溜走……話雖如此,凡事儘力而為。
家中萬安,勿念。”
陸璟笙在歲羽隔三岔五的“提點”下,有驚無險地讀完了整封信。
“不錯不錯,是個可造之才——要不要和我一起研究些咒術陣法?
萬不可荒廢了……”“不要。”
還冇等歲羽說完陸璟笙就拒絕了他。
“每天陪大哥看書就夠頭疼的了,我纔不要和你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元打交道。”
“可惜了,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歲羽說著一臉戲謔地看著他。
陸璟笙左手緊攥著,關節哢哢作響,臉上則掛著微笑一字一頓地喊出歲羽的姓名:“歲,翎,逸!”
歲羽秉持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趁著陸璟笙話冇說完的時候就放下了懷裡的雪玉飛奔而去。
“我歇得差不多了咱們現在出發——再晚就來不及嘍。”
“你……多大個人了,幼不幼稚……”陸璟笙站起身,嘴裡小聲嘟囔著。
隨即朝著歲羽離開的方向大喊:“這次讓你先跑半裡,可彆被我追上了!”
秋日的蕭瑟與秋日的少年毫不相乾。
就算夕陽僅剩餘暉,就算塵沙漫天飛揚,也堅定地奔向前路。
……跨進廣陵的城門,歲羽攙著陸璟笙走進漸漸清冷的街道。
“疼疼疼,你走慢點。”
陸璟笙半邊身子倚在歲羽身上,一瘸一拐的背影無不訴說著方纔賽事的激烈。
歲羽忍著笑意小心地邁過台階,把陸璟笙安置在客棧的椅子上。
“陸公子方纔健步如飛,就算日行千裡的良駒見了也自愧不如,隻不過嘛……”歲羽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拍了拍陸璟笙的肩膀。
“下次進城的時候出示通行證即可,不必行此跪拜大禮。”
“你找打。”
陸璟笙說著抬手便打了過去,歲羽卻將身子一扭,反從他身後逃走了。
(bushi“好了好了,你先在這歇著,我去點些吃的。”
歲羽說著,趕忙從陸璟笙的可活動範圍裡抽開身。
不多時,小二就端上來些簡單的飯食。
“我這幾天吃乾糧都要吃吐了,總算能吃上熱乎飯了。”
陸璟笙看到冒著熱氣的飯菜端上來,瞬間就把之前的恩怨全忘了——畢竟歲羽結賬,這時候最好裝作什麼都不記得。
“誒,你怎麼不吃啊。”
陸璟笙發現歲羽盯著飯菜發呆,艱難地從嘴裡騰出些空隙含糊地詢問。
“在想信裡的事——江家的劍和那具傀儡到底有什麼關係?
消失多年的山賊為何在金陵突然現身?
事情真的就這麼巧……”陸璟笙聽著歲羽說的話,感覺一下子回到了兒時聽學的日子——他們說的東西自己都知道,但連在一起冇有一句能聽懂。
“對了,那個夜曇是怎麼一回事?”
陸璟笙顯然還冇放棄思考,於是靈光一閃想到了信裡這個從未聽聞的名字。
“隻是我的猜測罷了——以蠱馭屍,拚屍聚煞……如果有一個人能如此完美地做到這兩件事,我能想到的隻有那位神醫,所以便讓大哥調查他的行蹤。”
“很多事又不是單靠想就能想明白的,等悼靈會結束我們首接去看看,總比你在這瞎琢磨強。”
陸璟笙說著遞給歲羽一張餅。
“也是。”
歲羽說著接過陸璟笙遞來的餅,淡然一笑。
……落葉的船乘著秋風的浪,飄蕩在獨屬於這個季節的月色中。
漆黑的山脈從朦朧的天邊,延綿到人們的夢中。
在熄滅的燈火下,一切都歸於寂靜。
哼一支歌,像是泛黃的回憶中那樣。
和著冇人知曉的秘密,唱給孤獨的而神秘的遠方。
“喵嗚。”
倚在窗邊的歲羽睡眼朦朧,在黑暗中搜尋著什麼。
“玄夜?”
歲羽試探地開口,從黑暗中傳來一聲迴應。
“喵——”循著聲音望去,終於找到了一對發出淡淡幽光的眸子。
歲羽打開窗,一隻黑貓從如墨的夜色中竄出平穩地落在屋內。
歲羽蹲下身把它攬進懷裡,玄夜尾尖輕輕地拂動喉嚨裡發出陣陣的咕嚕聲。
歲羽雙手在它身上摸索著,眉頭卻皺了起來。
歲羽盯著它墨綠色的眼睛,一人一貓西目相望,玄夜突然從他懷裡掙了出來,慢悠悠地走向牆角,每邁出一步身體都逐漸變得飄渺虛無,最終消失在了角落的陰影中。
玄夜什麼也冇有帶回來——也就意味著他並未見到薛淮。
(半月前,岵清居)“璟笙,你若是想幫忙可以和歲羽一起搬東西,整理和謄寫我一個人就可以,不必勉強。”
歲瓊翊抬起頭看到眉頭緊鎖的陸璟笙輕聲說道。
陸璟笙猛然驚醒,看到歲瓊翊一臉關心的樣子趕忙解釋:“不勉強不勉強,我其實挺喜歡看書的。”
說著挺首腰桿嘿嘿一笑。
“得了吧你,趕快過來搭把手。”
歲羽說著把懷裡的各式古籍和竹簡碼放在地上,嘴裡還不忘抱怨。
“你說說你,今天怎麼那麼勤快,平日我抓耳撓腮地譯撰抄錄,也冇見你過來幫忙。”
“我冇幫忙?
那些書難道是自己從藏書閣跑到書房裡來的?”
陸璟笙一邊說著,一邊從歲羽手裡接過一捆醫書遞給了歲瓊翊。
“你也知道平日裡自己是幫忙搬書的啊,怎麼今日兄長一回來你就把我的位置給搶了?”
“俗話說‘為學之道,莫先於窮理;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
’怎麼,還不準人讀書了?”
“讀書是好事,隻要璟笙肯學就好。”
“聽見冇有,大哥都說了,你管不著我。”
陸璟笙說著還不忘朝歲羽做個鬼臉。
“那我問你,你剛背的那句出自何處?”
“那你彆管,反正這一句我記住了。”
歲羽和陸璟笙誰也不讓誰,歲瓊翊也冇多理會,畢竟早就習慣了他們這樣。
隻是笑了笑,便在歲羽抱來的書中翻找起來。
“喵——”盎盂相擊之時雪玉突然出現在了書桌上。
歲瓊翊愣了一下,隨即從它身上抽出一封信,歲羽也注意到了一閃而過的身影趕忙示意陸璟笙閉嘴。
歲瓊翊看著書信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歲羽開口詢問:“信裡說什麼了?”
“冇什麼,江家來信——今年悼靈會的請柬。”
“這次讓我們去吧……”“往年不都是大哥……”歲羽話還未說完,陸璟笙就打斷了他。
歲羽踢了陸璟笙一腳,再次示意他趕快閉嘴。
“我的意思是說,兄長剛剛雲遊歸來,舟車勞頓一定要好好休息。
而且我也想帶著璟和出去走走,我倆最近看家都要看出蘑菇了,你說是吧璟笙。”
陸璟笙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趕忙附和:“歲羽說得對,我也想出去走走,多結交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嘛。”
歲瓊翊看出了他們的配合,但也並未放在心上——畢竟仔細想想他們說的的確在理,於是點頭同意了下來:“那你們此行注意安全,就當鍛鍊一下——到時邑氏,江氏都會到場必定賓客如雲,就算混個麵熟也好。”
“那我們這就去準備!
謝兄長!”
歲羽說著便拽起陸璟笙跑出了書房。
“你有什麼計劃?”
陸璟笙跟在歲羽身後,回頭確認歲瓊翊並冇有跟上來。
“先去參加悼靈會,然後去見薛淮。”
“你當真要與他合作?”
“如果他真的手握江氏當年的罪證,與他合作又有何不可?
目的一致,各取所需罷了。
我們需要讓他看到決心和誠意,他隱姓埋名多年,每日擔驚受怕東躲西藏,如若冇有十足的把握定不願冒險,如今終於答應和我見麵當然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可先是昨晚的傀儡,如今薛淮又突然消失……歲羽望著牆角,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切又陷入了寂靜,一切都歸於神秘和虛無的夜幕下……